2006年1月10日 星期二

論北美館「美好年代」展與「館藏1916-1945」展


圖1 杜菲 ,《電的歷史》 Raoul Dufy, The Electricity Fairy, 1937.

繼「薇薇安‧魏斯伍德的時尚生涯」展之後,北美館又在度引進二十世紀前半葉的巴黎藝術風潮,向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借展1920到1930年代的繪畫、雕刻、工藝品。此展的參觀人潮雖不如魏斯伍德的服裝展洶湧,但也不難看出北美館與媒體合作為這個展覽宣傳下了一些功夫,在展場的佈置中也極力製造出「美好」的氛圍,使用粉紅色、藍色等色調讓觀眾彷彿置身於七八十年前的巴黎,沾染高雅奢華的風氣。

圖 2  凡東榮 Kees Van Dongen ,《擺花的淺口盤》


「美好年代」展出作品以巴黎畫派和裝飾藝術為主,如莫迪里亞尼(Amedeo Modigliani)的《藍眼女子》、凡東榮(Kees Van Dongen)《擺花的淺口盤》、杜菲(Raoul Dufy)《電的歷史》和裝飾藝術(Art Deco)的傢俱設計,並播放馬諦斯的創作影片。從作品的多樣性來看,這個時代的確是藝術風格多變的時代,展覽中強調當時的時代背景,如1925年「裝飾藝術與現代工藝萬國博覽會」、1931年「殖民地萬國博覽會」、1937年「現代生活藝術與科技萬國博覽會」都在巴黎舉行,一定程度上的刺激了藝術創作。

作為展覽機構也是教育單位的美術館,舉辦這次展覽稍微填補台灣對現代藝術認知上的一個缺塊──即認為20世紀美術就是美國藝術家的天下。「美好年代」展提供民眾一個美術史的補充,也開闊民眾的視野,是值得稱許之處。姑且不論展覽作品或展場設置,展覽背後的政策問題卻需要深思。

此展的全名為「美好年代──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收藏展」,而將「美好年代」(la Belle Epoque)一詞作為展名也引起一陣討論。陳漢金指稱「美好年代」在法文中是專有名詞,指的是法國1871-1914的文化鼎盛期,而這次展覽的年代是介於兩次世界大戰之間,其風格是反映對經濟恐慌及戰爭威脅的恐懼感,應稱為「瘋狂年代」。北美館館長黃才郎表示這只是一個形容詞,所以用小寫的la belle epoque 表示,用以形容當時的藝術氛圍。這是一段插曲,但也顯示出一個問題:藝術是否只是一種氣氛的呈現?現今的藝術展覽為吸引觀眾,滿足一般民眾對藝術的期待,無不使用新穎的宣傳,若是因為經費不足或其他政策因素而低調些,參觀者就寥寥無幾。

民眾的品味是什麼呢?能用參觀人數顯示藝術的價值嗎?

為了呼應「美好年代」一展,北美館在一旁的展覽室展出約同時期的台灣美術,有許多早期台灣前輩畫家及日本畫家如林玉山、郭雪湖、鄉原古統等人的作品,同樣是反映二次大戰前後的社會,但觀賞者就少很多。整個展場也以灰藍色調陳設,似乎當時的台灣不如巴黎「美好」,沒有裝飾藝術的金碧輝煌、奢華艷麗,也沒有流露巴黎畫派的頹靡氣質。與巴黎相較台灣有的是肖像畫、風景畫、水墨寫生、膠彩畫等,色彩不搶眼,也沒有強烈的震撼力,但這卻是真真實實的台灣。

圖 3  鄉原古統 ,《台北名所圖繪》,1920-1925年。

雖然中西方的美學觀點不同,對審美標準的要求不一樣,但是台灣美術教育卻還停留在對西洋藝術的崇拜,而對自身藝術認同感不夠,甚至覺得本土藝術是次等的。現在的學生知道文藝復興三傑,卻沒聽說過台展三少年。即使這種西洋學院派的美術在法國發展比台灣早的多,但台灣美術融合了原住民的原生活力、中國儒家文化、民間藝術、西化後的日本文明、殖民背景等等,與創作者內在思想融合。兩者在不同文化體系中發展,一是歷經各種革命且高度工業化的帝國資本主義社會,一是東亞文化圈的亞熱帶島嶼,兩者怎能一較高下?

圖 4  郭雪湖,《南街殷賑》,1930年。

問題在於亞洲人的自卑感,或說台灣人的自卑感。政府一味注重經濟發展,而教育當局也只思考到眼前的升學問題,好提升國際知名度或國際競爭力。殊不知自我認同才是自信的力量來源,不論再怎麼國際化、全球化,若沒有本土文化為基礎,那麼將成為空有社會結構卻沒有文化內容的國家。而藝術是一個軟性的媒介,它不涉及意識形態,民眾可以藉由藝術教育認識「本土文化」而不是「本國歷史」,透過各類藝術表現形式進一步體會文化的核心精神。

回過來說,美術館既是教育機構之一,又掌有文化資源,可以讓觀眾近距離的觀賞作品,比任何學校或正規教育單位更容易將藝術帶進社會大眾,應該更注重本土藝術的推廣。以「美好年代」與「館藏1916-1945」為例,兩展互相呼應的理念不錯,但實際執行卻有很大差別。第一,「美好年代」是特展,自然有解說服務、語音導覽,但同等地位的「館藏1916-1945」卻沒有,難道民眾都十分了解這批畫家及作品,所以不需導覽介紹?難道沒有外國觀光客?其二,因為「美好年代」是借展而另收門票,將兩展空間隔開,在連接兩館的走道上又設置紀念品販售區,且擺設許多與此展無關的商品,更擋住了參觀動線,使民眾以為展覽結束了,少有人注意到紀念品區後面還有展覽室。其三,一般展覽的導覽手冊都是置放於展覽室門口供人取閱,「美好年代」展明文規定在購票時即附上一人一本,雖然用意可能是避免資源浪費,但其他展的導覽手冊依舊自由索取。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「館藏1916-1945」展沒有導覽手冊,只有一張黑白的A4說明,沒有圖版、作品簡介,甚至連一個畫家的名字也沒有!

如此可見館方並沒有認真規劃這個館藏展,可能是在匆促的狀態下決定的。觀察台灣歷來向國外借展品的特展,台灣有能力規劃夠水準的展覽,但這些能力似乎只限於這些特展,若沒有媒體的合作宣傳、財團的贊助,進入美術館參觀的仍然是少數人。而且一旦有民間企業涉入,勢必會出現一些與展覽無關的商業活動,使整個展覽的品質降低了。至於其他國內的展覽沒有這些資源,除非民眾主動留意展覽訊息、主動參觀,展覽幾乎無法發揮教育的功能。

當新生代藝術家漸漸尋求成本低、自由度高甚至免門票的展覽空間時,所謂「博物館」的策展機制更需檢討,重新思考策展的目的,並就現有資源做最有效的運用,達到最好的效果。否則以當代藝術為宗旨的美術館流失一群年輕藝術家,借展又過於商業化以至於品質降低或觀眾流失。最後只能展出館藏品,卻因沒有建立民眾對本土藝術的認識與愛好,使整個美術館機制趨於瓦解,後果是不堪設想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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